11.

全場安靜得針落可聞。

聽到寧歡的話語之後，所有人都從彼此的視線裏看到了震驚兩個字。

但他們耳關鼻眼關心，均選擇裝聾作啞。這個時候，誰會去觸陸寒霜的黴頭？

“咕咕。”

“咕咕咕。”

木縱掉落在地上的通天袋裏有響動。眾人均是一驚。各路刀槍劍戟都拿上，生怕是那大妖遺留了什麽後招。

“咕咕……”弱弱的叫聲從袋子裏傳出來。一只小黃鳥偷偷探出小小的腦袋，探出試探性的小腳往袋子外走了一步。

一見到這麽多人都目光炯炯地看著它，小黃鳥趕緊收回了試探性的小腳丫，將小腦袋埋在翅膀下，瑟瑟發抖。

“咕……咕……”

弱小、害怕、可憐。

堯光道人瞥見小家夥的身影，頓時有些欣喜，“它便是那只小靈獸，名喚子文鳥，所幸……它平安無事。”

傳說子文鳥能撫平煩躁的心緒，能編織美好的夢境。但它性格膽小，害怕生人，並不喜歡和修士親近。

只見天虞山的兩個弟子一左一右靠近那小鳥，兩人想要左右包抄將它速速抓回去！但兩人還沒靠近，小黃鳥就躲進了通天袋裏。

“小靈獸，你再不出來我們可不客氣了哈。”其中一名弟子沖著袋子裏嚷嚷。鼓鼓囊囊的通天袋裏又是一陣起起伏伏，但小黃鳥用翅膀捂著腦袋，尾巴朝外，死活不搭理他們。

“我們掌門給你修了那麽大個籠子，日日好吃好喝地供著你這小祖宗，是飯不夠你吃還是籠子不夠你飛的？”捉鳥的弟子埋怨道。

許是被小鳥弄得煩了，那弟子直接把通天袋拿起來，開口朝下不停地晃著！

堯光道人還未來得及制止，小家夥便已經從袋子裏被晃了出來！

隨後空中劃過一道金色的弧線。

圓滾滾的身影奮力展翅，小黃鳥掙紮的力道過大，甚至還抖落了兩根羽毛。

只見小靈獸展開金色的小翅膀，急沖沖地外外面飛去，它慌亂至此，可忽閃忽閃的金色光芒依舊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，漂亮至極。

許是嚇得不輕，小黃鳥沒頭沒腦地橫沖直撞。一個不小心，它悶頭撞到了陸寒霜的胸膛。

大概是被撞暈了。它用翅膀撓了撓腦袋，傻乎乎地看著他。

可不看不知道，一看……

圓溜溜的芝麻眼頓時睜得有豆子大！它速速撲騰撲騰翅膀，又是一個急沖，脫離了陸寒霜冰冷的懷抱。

下一刻，天虞山的天羅地網覆來！小黃鳥躲閃不及，像是知道了自己又要被抓鬼籠子裏去。它委屈地“咕——”了一聲，嚇得用翅膀捂住眼睛。

兩只翅膀都顧著捂眼睛擦眼淚去了，下一刻它就直直地往下落。

寧歡立刻伸出雙手往上一舉，好巧不巧小家夥安安穩穩地落在她的掌心。

只不過是小腦袋趴著落地的。

它的腦袋朝著寧歡的掌心，小翅膀癱軟在兩側，一根上翹的呆毛迎風飛動，芝麻粒般的小黑眼睛死死地閉著。

寧歡碰了碰它的呆毛。

小家夥嚇得一哆嗦，立刻擡起翅膀捂住小腦袋。不知過了多久，它才偷偷睜開眼睛，從羽毛縫隙裏觀察外面的動靜。

“師尊，這個小家夥有點可愛誒。”寧歡雙手捧著它，獻寶似地將慫兮兮小靈獸遞到陸寒霜眼前。

哪裏可愛？

他看著這只在寧歡掌心裏討好賣乖的小東西，眉頭擰了又擰。

可那小東西正牢牢地盯著寧歡看。

陸寒霜的視線定了定。

只見小黃鳥呆坐在她的手心上，小豆粒大的眼睛巴巴地望著她。看著看著，它那雙小眼睛裏居然生出豆大的淚珠，淚珠一顆接一顆地往下落。

淚眼汪汪的。

陸寒霜：？

“你怎麽哭了呀？”寧歡拍了拍小家夥的小腦袋，小東西順著桿子就往上爬，用翅膀緊緊抱住她的手指，還親昵地蹭了蹭。

寧歡：？

來捉鳥弟子們見狀也不知該如何動作，堯光道人吩咐他們先退下，稍後再討論子文鳥的事情。

“今日的事情大家都看到了。”堯光咳嗽兩聲，重新站在高臺上，將眾人視線拉回。他語氣沈沈目光哀嘆，“讓木縱這樣的大妖大搖大擺地混進雲海盟，是我的失職。”

“雲海盟成立數百年，總該有些新鮮血液融入了。各位，實不相瞞，我召開本次大會的目的，就是為了將盟主的位置交給下一任接任者。”堯光的語氣平靜。

“從現在開始，有意角逐盟主之位的人可以繼續留在這裏，我還有些事再與大家商議一番。”

角逐盟主之位？

眾人的眼睛紛紛亮了起來。

雲海盟的盟主，已經等同於就是仙界第一人。這機會百年難得一遇，這會兒別說什麽子文鳥了，各個掌門聞言均是摩拳擦掌，都等著堯光道人後續的話。

當然也不乏一些小門派陸陸續續地退場。陸寒霜也在其中。

“師尊不想當盟主嗎？”寧歡抱著小鳥趕緊跟過去。

“不想。”冷冷淡淡，看來是真不想。

【可是……可是你不能不想啊……】

原文裏說了——

“陸寒霜在雲海盟震驚四座大出風頭，讓所有門派掌門心服口服。”

【怎麽會有修士不想當雲海盟的掌權人？】

【陸寒霜要是想要這個位置，我相信他倒是可以辦到。】

【到時候香車美人，天材地寶，還有一大堆鶯鶯燕燕都會圍著你。小陸，這都不能讓你動心嗎？】

陸寒霜的腳步一頓，語氣緩慢，似是在詢問她的意見，“你想我當盟主？”

“我……”

【我該怎麽說？】

【是我的情緒太明顯了嗎？】

【要不要直接說讓他去試試呢？】

【說就說！萬一他把我的話聽進去了，那不就可以少折騰許多事？】

【如果我……】

“如果我當了盟主，屆時香車美人，天材地寶，還有一大堆鶯鶯燕燕都會圍著我。”陸寒霜語氣涼涼，“你當真同意我去？”

他好看的眼睛裏滿是疑惑。

寧歡：……

【我同意啊！】

【我怎麽會不同意呢霜霜？】

寧歡被問得一口氣堵在胸口，心裏像卡著跟魚刺不上不下。

【是誰給了你這樣的自信？】

眼裏的疑惑漸深，她一堆話堵在口中，猶豫許久，終於還是向邪惡勢力低頭。

寧歡捏住他住他的衣角，語氣幽怨至極，“還是不了吧。詩文上都說了，忽見陌頭楊柳色，悔教夫婿覓封侯。師尊是我一個人的，不要有鶯鶯燕燕。”

陸寒霜點了點頭，語氣似是無奈，他眉頭輕皺，“既然你還是這般執著，那就算了吧。”

說完，陸寒霜徑直離開試煉場。

甚至都沒回頭看過在風中淩亂的寧歡。

寧歡：……

—

師徒倆回到各自院落。

陸寒霜獨自回房，不知做什麽去了。寧歡也沒跟著他，她回到自己的小房間，順手將那只子文鳥放到軟枕上。

一天折騰下來，寧歡覺得四肢都散了架。

她兩眼一閉往床上一倒，沒多久，呼吸就變得均勻綿長。

軟枕上的小黃鳥眼巴巴地瞅著她，見她躺下，它立刻揮舞起小翅膀要要跟著過去。

不過下一刻，小家夥歪了歪腦袋，像是聯想到了什麽。它將漂亮的金色羽翼收斂，撲騰一下跳下小桌，蹦蹦跳跳地往前跑去。

擡頭看了看高高的床欄，小家夥的呆毛豎了又塌，塌了又豎，似是遇到了什麽讓它糾結的大事。最終，它猶豫著輕輕煽動翅膀，慢慢地飛到她身側。

沒有把主人吵醒，太好了。

小黃鳥歪歪著腦袋想。

……

鵝毛大雪紛紛而下，寧歡站在雪域之中看著一片白色世界。涼風襲過，她感覺到一陣涼意。空中什麽都沒有，地上什麽生靈都看不見，她仿佛獨自處在一個孤獨的世界。

忽然，天空中劃過一抹金色。

寧歡下意識擡頭看，便猛地感覺到天陷地塌，地面一震！似乎是這個世界的入口有動靜！她怔怔地看著正前方，只見一道寒芒閃過！雪白的世界裏闖入了一個外來者。

“咕……咕咕咕……”

睡意正濃時，一陣癢意從額頭傳來。寧歡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，便見到小黃鳥正依偎在她的身旁。它斜斜地靠著她，小嘴巴有一下沒一下地給寧歡整理頭發。

“咕咕！”

“小家夥，你怎麽跑到我旁邊來了？”寧歡攏了攏頭發，半撐起身子，小心翼翼地將它從枕上抱起。

都說鳥獸幼崽會將自己第一眼見到的人當媽媽，那它……是不是真的將她誤認為娘親了？

寧歡想了想，從袖子裏掏了掏，在亂糟糟的雲中柱裏出一個粉白相間的小盒子。小黃鳥也跟著探出頭來，好奇地盯著它看，一雙豆豆眼睜得老圓。

“進去看看？”寧歡戳了戳小黃鳥的呆毛，小家夥像是聽懂了她的話，邁出一步向小盒子裏走去。

入目所及，是一片愜意的世外桃源。

這個錦繡盒是寧歡隨手做的一個小世界。它裏面自成一方天地，她以前閑來無事拿來練手的作品。

炊煙裊裊，溪水潺潺。成片的竹林郁郁蔥蔥。小黃鳥在裏面飛來飛去，時不時發出兩聲歡喜的“咕咕”聲。

見它喜歡，寧歡才是松了一口氣。

擡眼看去，外面明月高升，溫柔的月光照亮了房間的桌椅。寧歡兩眼一閉，剛要躺回去接著睡，可她腦海裏忽然想到什麽。趕緊外套一披，起身去了隔壁房裏。

陸寒霜的院落有禁制。寧歡輕車熟路地破開他的限制，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。

也不知道陸寒霜是怎麽想的。

他院落裏的九連環鎖陣總是那麽個解法，寧歡一開始要解半個時辰，後來她的速度越來越快，現在她分分鐘就能摸進來。

他肯定覺得我是個小傻子，所以才這麽多年不改陣法。

寧歡皺著眉頭想到。

陸寒霜的房裏安安靜靜，寧歡站在門口處觀察了許久，才輕手輕腳地走到他床邊。

他為什麽對當盟主不感興趣？

寧歡想來想去，也只想到一個結論——

他可能受傷了。

水龍吟的確是效果拔群傷害極高的咒術，但是它的效果太兇了，甚至可以說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。如今木縱魂飛魄散，陸寒霜不可能沒有受到半點反噬。

床上的人眉眼閉合，呼吸清淺。知道陸寒霜的睡意向來很淺，寧歡就生怕驚擾了他，她一步一個慢動作地靠近，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。

嗐，他睡著的時候還挺好看的。

安安靜靜地就像個正常人一樣。

可惜幹的總不是人事。

走到他床邊蹲下，寧歡探出一只手，一把握住陸寒霜的掌心。

一股靈力被悄悄運送到他體內。但還沒等她探查到什麽，她送入他經脈裏的一縷靈力便如同泥牛入海，不見蹤影。

寧歡擰了擰眉頭，將手更握緊了些，她又送了一抹靈力進去。這次她給的多，靈力探尋持續的時間長了那麽一星半點，然後梅開二度，不見蹤影。

什麽都沒查出來。

他的身體好像一個無盡深淵，沒有半點生機。靈氣進不了他的四肢百骸，因為一入其中靈氣更像是被困進了沼澤之中，不出片刻功夫就會被吞沒。

怎麽會這樣？

寧歡握住他的掌心，秀氣的眉頭擰成了一座蕭小山巒。

她皺著眉頭，呆呆地看了他片刻。可寧歡知道想是想不出結果的，她只能再次輸送靈力進去。

成股成股的靈力緩緩流入陸寒霜的經脈，靈力越往前，遇到的阻力便越大，寧歡便覺得越吃力。

就這麽輸送的半刻鐘的功夫，她額頭上開始浮現出了豆大的汗珠，好不容易，這才勉強將一縷靈力送入他的心府。

那一抹微弱靈力照亮了他的心府，寧歡指揮著那縷光芒，還將他心口處的一抹小傷痕縫縫補補修了起來。

她本想順勢看看他的心府到底是什麽情況，奈何她的微光太弱了，只一瞬間，那點靈力又被無邊黑暗吞噬殆盡。

什麽情況？

他到底是不是個活人？

思緒有片刻呆楞，寧歡心底湧上來一個從未想過的猜測。她半信半疑地探出兩指，往他鼻尖探了探。許是覺得不可信，她又將掌心往下移動去。放在了他的心臟處。

掌心上傳來一片冰涼。

【好冷！】

【陸寒霜到底是不是冰山成精了？！】

【都十年了，他這體溫居然還是這樣。】

還沒摸出個動靜，掌心下的胸膛便是一動。下一刻，她的掌心便被陸寒霜緊緊握住，被迫從他冰冷刺骨的肌膚上移開。

“師尊！”寧歡有片刻呆楞，目光呆呆地看著他，似是想不通他怎麽會突然轉醒。

“先前你說要趁我睡覺時做壞事，便是要做這個？”他目光幽幽地盯著寧歡，活活把寧歡看得小臉發熱。

他的目光一瞬不瞬，緊緊地盯著她的眼睛，語氣叫人辨不明情緒，“大費周章地進來，就是為了趁我睡覺時，摸我？”

【難道我還應該做點別的什麽嗎？】

他的語氣涼涼，寧歡覺得自己也要涼了。

“我……我……”寧歡有些窘迫。

【我才不是要摸你！】

【我是要看你還活著沒有！】

【身體傷成這樣還要和木縱打架，你是真的不怕死。】

【再說了，你、你冰冰硬硬的像個冰塊似的！有什麽好摸的，我才不稀罕。】

陸寒霜挑眉。

“我只是思念師尊成疾……”心中謾罵千萬遍，但奈何消現實不得不讓她委曲求全。

寧歡硬著頭皮說了下去，“是弟子色迷心竅，我我錯了，下次再也不敢了。”

承認自己是個老色批總比承認自己是來查他身體狀況得好。陸寒霜這樣聰明，要是讓他知道她的想法，指不定能猜到什麽。

“我……我只是想多碰碰你。”寧歡低著頭，臉上染上些許緋紅，都不敢擡頭看他。可陸寒霜不知道，她的臉是氣紅的！

【瞧瞧我這說的什麽話！】

【我恨我自己。】

【但陸寒霜的手感實在是太差了，真要是這麽論起來又硬又凍，抱起來還不如靈山裏的大狗狗手感好！】

【嗐，多碰他一下我的靈力都要莫名其妙流失大半，晦氣。】

陸寒霜的眼神瞇了瞇，不知是聽到了哪一句，他神情微斂，似是不爽。

“是麽？”陸寒霜松開她的手腕，看了她許久，語氣涼颼颼的，“既然實在是情難自禁，那便讓你抱一下。”

寧歡：“啊？”

他口裏是這麽說的，可他的表情的確稱不上和顏悅色。

寧歡又哪裏敢這時候抱他？

可她不動陸寒霜也不動，兩人僵持著，空氣裏彌漫著焦灼的氣氛。

【嗐。】

【好好的又發什麽脾氣？】

【難道他還能聽到我在罵他？】

【不可能，臭男人要是有這個技能他還能忍到現在？】

寧歡一動不動地看著他，摸不準他的心思。兩人僵持之間，一個黃黃的小腦袋從寧歡懷裏鉆出來。

小黃鳥看看寧歡，又看看陸寒霜，小小的眼睛裏裝滿了大大的疑惑。

“咕咕？”

寧歡莫名其妙地聽懂了。她摸了摸小家夥的呆毛，頭腦一熱，直接把小黃鳥的話翻譯了出來——

“師尊，小家夥說它好害怕。要不咱們別吵架了？孩子還看著呢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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